編者按:畢業(yè)季又近,“后畢業(yè)時代”的話題也再度進入公眾視野。走出校園,求職難、租房貴、生存壓力大等成為每個年輕人必經的人生考驗。相關調查顯示,57.21%的“后畢業(yè)時代”被調查者感到有一定壓力,26.12%有很大壓力;其中,59.95%的被調查者靠自己找到了工作,31.84%的人通過親戚或朋友介紹找到工作;61.19%的人認為,在就業(yè)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問題是缺乏社會經驗和就業(yè)能力,難以在社會上立足。另據調查,94%的“后畢業(yè)群體”曾產生過心理焦慮。今年全國兩會前,有代表委員呼吁:為這個群體減壓,高校應開設“后畢業(yè)”課程。
吳昕,一個“后畢業(yè)時代”青年的個案,她的彷徨,是一部分“后畢業(yè)時代”青年經歷過或經歷著的迷茫,而她的日漸成熟則告訴人們,后畢業(yè)時代的青年需要外部關懷,更需要內部成長
上網、刷新,再上網、再刷新……在經歷無數次緊張的等待后,錄取名單終于公布。名字是繁體字,吳昕愣了一下,隨后迸發(fā)出如釋重負的快感。
坐在賓館的房間里,吳昕抓起手機向大學時候的室友報喜:“香港那邊錄取了。”
吳昕,一個對求職和求學有著美好愿望的女孩。畢業(yè)一年,經歷了許多畢業(yè)生都要經歷的挫折。一年后,她的改變讓人驚訝。
“我就不喜歡那么忙”
“我的大學?上課、看書、動漫,還學了點日語。”畢業(yè)的那個夏天,吳昕這么總結自己的大學生活:“其實我大學從來都沒想過工作的事情。我就覺得像以前一樣把書念好就行了。”
理科女生吳昕,考上北京一所以人文社會學科見長的大學學新聞。
室友們都還記得大一開學那天,吳昕的爸爸把掛蚊帳的鐵絲安好,拿著鉗子從上鋪爬下來的情形。當時,吳昕媽媽接著爬上去,開始鋪床單,已經比媽媽高一個腦袋的吳昕站在床邊,一直低頭擺弄著手機。
大一開始,有同學加入十幾個社團,有同學專心做學生干部,有同學熱心辦學生媒體,吳昕加入了動漫社。每周日的晚上,動漫社在階梯教室舉辦觀影活動,吳昕都會興奮地坐在教室后排的黑暗里欣賞影片,有時候會拉上室友,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。她從來不參加動漫社吵吵鬧鬧的cosplay、春游秋游。
“也不能說自己不喜歡,我是從中學就養(yǎng)成了不參與的習慣。”不參與社團活動和學生媒體,沒有實習經歷,沒有足夠高的學分成績,也沒有出國的準備。
臨畢業(yè),擺在吳昕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一條:考研。吳昕也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求職的準備,于是決定考取本學院的研究生。
“其實我才不想學這個呢,只不過其他的專業(yè)嘛,我沒有什么準備,有些還要考數學,單從難度上看,本院本專業(yè)靠譜。而且我們院的牌子確實很響。”
大三下學期,考研大軍更是早早占滿了被稱作“考研圣地”的圖書館。坐墊、靠墊、紙巾、甜點、酸奶、蜂蜜、泡面、水果……還有在桌上堆了半尺多高的書,考研的人自稱“戰(zhàn)士”,他們把圖書館的自習室也武裝成了自己的堡壘。日光燈管在頭頂“嗡嗡”作響,燈下,兩百多人埋頭看書,或面無表情,或眉頭緊鎖。
但吳昕受不了圖書館里“一切為了考研”的壓抑氛圍,一直在別的自習室學習。
2008年夏天,吳昕大學時代的最后一個暑假,同學們忙著做奧運志愿者、實習、準備出國留學,吳昕則回到湖南老家,一邊享受“有空調的假期”,一邊繼續(xù)準備考研。
同寢室的女生在都市報實習,“朝九晚九”、電話不停的生活讓吳昕害怕:“我不想去媒體,當記者太累了,而且我也不會寫稿子。我就想找個輕松一點的工作,業(yè)余時間多一點,我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,看動漫啊,旅游啊,享受生活嘛,我就不喜歡那么忙。”
考研的日子昏天黑地地過去了,三月初,成績公布:吳昕把自己留在象牙塔里的努力失敗了。
象牙塔外是她從來不了解,也從來不想了解的世界。可是不久以后,她不得不走出去。畢業(yè)前四個月,吳昕第一次開始寫簡歷。
“生活撲面而來,我們無處可逃”
畢業(yè)近在眼前,投出的簡歷、做過的網申都是個位數,工作自然還沒有著落。金融危機是2009屆畢業(yè)生的噩夢。往年不愁去處的男生戲謔地嚷著:“誰來潛規(guī)則我啊?給我一個工作吧!”女生只能搖頭嘆氣。畢業(yè)還沒去處的人,只能等待“被就業(yè)”,不管是被學校,還是被家里。
學校通知,7月初之前,所有畢業(yè)生必須搬離宿舍樓。意料之中的事,卻還是讓人覺得壓力突然變大。
上網找了租房信息,不愛和陌生人說話的吳昕,鼓起勇氣給房東打了電話,約好去看房。上了地鐵才知道,傳說中地鐵直達的天通苑,有“天通苑南”、“天通苑”和“天通苑北”三個站。
一出地鐵站就有好幾個黑車司機圍上來,好不容易“突圍”,卻發(fā)現(xiàn)烈日下的天通苑,不像自己想住的地方。
坐了一小時地鐵,又走了40分鐘,吳昕開始厭倦“這么大的城市”了。還沒看到房子,她就決定逃離天通苑。
2009年夏天,金融危機中畢業(yè)的2009屆畢業(yè)生們在狂歡、啤酒、擁抱、痛哭中離散,各自奔向不明的前途。這一年,全國有610萬大學畢業(yè)生走出校園涌入社會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2009年四季度新聞發(fā)布會稱,2009年,高校畢業(yè)生就業(yè)率為87%。但是,這個夏天,“被就業(yè)”成為網絡熱詞。
同學在三元橋找到一套房子,讓吳昕去合租,她松了口氣:總算有了畢業(yè)之后的容身之所。爸媽不放心獨生女兒,從湖南來京,幫她交了3個月的房租,大包小包地開始搬家。
吳昕爸爸此行最重要的收獲,是把女兒塞進了朋友的公司。
公司一共十來個人,小“文秘”吳昕的“工作”是上網、上網、上網……只有一次,老板說:“你是學新聞的,來看看公司的宣傳冊,提提意見。”吳昕心虛:“我還是從視覺的角度說一說吧。”
朝九晚五,絕不加班,吳昕發(fā)現(xiàn)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:工作清閑的代價是收入極低,不到兩千的收入在每月一千多的房租面前顯得單薄無力。畢業(yè)了卻還不能養(yǎng)活自己,每次收到家里給的補貼,吳昕都覺得這是個諷刺,卻不得不安慰自己:“剛畢業(yè)嘛,現(xiàn)在什么都這么貴。”
房租、水電費、網費、電話費、交通費、偶爾應酬……為了節(jié)省開銷,在家里連菜都沒有洗過的獨生女試著自己做飯。削下來的土豆皮總不能準確地掉進垃圾桶里,粘到廚房的白瓷磚上,看著一地狼藉,吳昕想起畢業(yè)前同學的感慨:“生活撲面而來,我們無處可逃。”
“我想靠自己走一條路”
2009年,冬天來得很早,11月1日的北京就開始飄雪。吳昕開始頻頻請假,回母校辦理留學申請文件,申的還是新聞相關專業(yè)。
“你不是不想學新聞了嗎?”朋友問。“那我還能申什么呢?”她無奈地笑。
父母還在四處找人托關系,想把女兒塞進國企或者事業(yè)單位。吳昕開始覺得悲哀,走在北京的大街上,覺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。住的地方?那是租的房子。學校?自己又已經畢業(yè)了。不再有飯卡,不再能進圖書館消磨時間,每次在校園里看到背著書包行色匆匆的人群,都覺得自己滄桑極了。
“我不想讓他們操心了,以前都是他們安排好的,我想靠自己走一條路,干什么無所謂。”她給朋友打電話。2009年的秋天,就業(yè)形勢回暖,可是空空的簡歷,讓吳昕沒有勇氣:“我想去大公司,實習也好啊,可是他們不是要應屆的,就是要有工作經驗的,我的工作經驗沒有一點含金量。”
看了幾年動漫終于有了收獲,吳昕通過了日語一級考試。受到鼓舞的她一反常態(tài),參加了一次日語歌唱比賽。雖然沒什么名次,第一次站在舞臺上還很緊張,她還是不可抑制地興奮。
她又報了國家公務員考試,找出去年買的書開始復習,希望在一年一度的“全民撞大運”活動里走運。離新一年的考研還有一個多月,她又報了北外的日本研究中心,跟老板請了假,開始復習考研。
北京的雪一場接一場地下,吳昕的考試一場接一場地來。
不過這次,她不再因為“容易”而報考本院,“想換個環(huán)境,一來我不待見它,二來它也不待見我。”寄出香港的申請材料時,她仍然感激本院老師為她簽推薦信的熱情。
香港的專業(yè)碩士只有一年,不要求GRE成績,出路一般是就業(yè),而不是繼續(xù)深造從事學術研究,比較容易申請。而且,即使沒有獎學金,十幾萬的學費和生活費家里也能承受。北京的寒冬里,吳昕期待著南國的夏天。
在妥協(xié)中成長
凌晨一點,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,吳昕第一次覺得對這個城市有歸屬感。
公務員考試和考研沒有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事。又是春天,幾周來,每到周末,她都在“飛來飛去”地趕考地方公務員。廣東省公務員、深圳市行政執(zhí)法公務員,還有四月底的湖南省商務廳,家里每個月給的補貼又添了一項:趕考費。
連續(xù)兩個周末,吳昕的爸媽都坐高鐵去廣州、深圳陪考,讓她覺得又感激,又有壓力。她悄悄給同學發(fā)短信:“他們一來,我壓力更大了。”
那天在深圳的賓館里,吳昕在香港一所大學的錄取名單里看到自己的名字,長吁了一口氣:終于有一條路是自己走的。
雖然還是新聞相關專業(yè),雖然一年12萬的學費和生活費還要家里負擔,最起碼,這次是自己的選擇,不是爸媽的。
“等畢業(yè)了,去媒體工作也不錯,畢竟是學這個的嘛,入門比較容易。”吳昕不再對自己的專業(yè)深惡痛絕:“去網站的話最好了,或者企業(yè)也可以,公務員嘛,也可以考一考。”
“工作累一點無所謂,工作嘛,哪有不辛苦的,錢多就可以,經濟獨立比較重要?;蛘咭婚_始錢少也不要緊,有發(fā)展就行。關鍵是要能學到東西,我這一年就是教訓,說起來有一年工作經驗,其實什么也不會。”吳昕熟練地削著胡蘿卜,鍋里煮著雞肉和土豆,濃稠的咖喱汁“咕嘟咕嘟”地冒著泡。(新華每日電訊 程晨)